蔡鹤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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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我的爸爸蔡鹤汀
2011-07-01    浏览(367)    作者:蔡小丽    来源:蔡鹤汀 官方网站

从我记事起,家里永远都有客人。

来的大部分是学画的学生,或者是爱好中国画的人,所以爸爸白天几乎没有时间画画,通常都是大家走了之后才拿起画笔,那时已夜深人静。

现在的人可能会说,你要画画的时候可以在门上贴一个条,画画时间不接待客人,或者请客人打电话预约。现在可以这样,但在那个年代,一个在运动中挨整的老画家是不敢这样做的,只要有人来就热情接待,生怕得罪了人家。

爸爸经常整晚作画,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沉沉地睡去。早上10点以后,家里就开始来人,爸爸起床洗漱完毕,就陪客人说话,一边坐在画桌前画小稿子。他的手从来都离不开画笔,总是不停地勾画着小稿。有时桌子上放着画报或其他书籍,他就信手画在那些书上面,有什么纸就用什么纸,他不能画大画的时候都在勾草图,或者随意地勾画一些局部,客人们也习惯了爸爸一边勾稿子一边和他们谈话。有时,在学生的要求下,爸爸向妈妈要来宣纸给他们示范。那时候画应酬画比较多,(当时还没有卖画的)经常有各种各样的人上门求画,爸爸多是有求必应的。

也有画家来家里串门聊天,写字画画。乃珖叔叔每个周末必来家里,每次来都会带着自己半成品的画和爸爸一起商量加工,并由爸爸补画完成。爸爸也有半成品的画请他补加。

爸爸总在晚上画画,所以夜宵是必须有的。通常都是在半夜,妈妈在楼道里炒菜做饭(当时的中国大家都是在楼道里做饭的),葱花放进油锅的时候哗的一声,响声很大,北方叫炸锅,葱香味绕着楼道久久都不能退去。

那时候物质匮乏,人们的生活水平相差无几,我家的生活也是在妈妈的精打细算下维持着。爸爸好客,但凡来了客人,到了吃饭时间爸爸都要挽留他们在家里吃饭,并尽量照顾客人吃饱,然后就给他们画画。

当时经常来往的有石鲁、何海霞、郑乃珖、陈之中、韩秋岩等。外地画家来西安,也会到家里来看我爸爸,印象最深的就是费新我、伍步云、四川的李琼久等人,他们在家里吃饭,聊天,之后大家开始画画。爸爸画,他们也画,然后互相题字。我当时还小,大家都很喜欢我,那时对画画还没有那么着迷,但爸爸总是要求我到画桌前看大家画画写字,并告诉我机会难得。现在想来,那一幕幕情景还恍如昨日。

爸爸替人补画的功夫堪称一绝,无论多么糟糕的画,一经他补画,画面立刻就变得完整了,从构图、空间和笔墨,加上题字,马上就变成了另外一张画。

爸爸画画的路子很宽,几乎没有什么题材是爸爸不会画的,山水、人物、花鸟、动物,他随手就画来了。现在想想,这和他随时随地在勾的小稿不无关系,爸爸的手非常之勤,平时勾画很多的小稿子都用在了画里。

爸爸、妈妈、叔叔、婶婶也外出写生,如泰山、华山和陕南等地,每次回来都创作大批的画,如华山、泰山组画及陕南写生组画。这些创作都在省美协办过画展,当时看的人非常之多,留言本上好评如潮,有的写得非常好,可惜现在都找不见了。

每到周末,我也会跟随爸爸妈妈去画家家里串门,有时到美协的院里去看石鲁、赵望云等,还有方济众,他那时还非常年轻。

在我的印象中,爸爸除了画画之外,别的事情都不会做,家里的一应事物都是妈妈打理的。妈妈很会做饭,做的饭非常好吃。现在想想,妈妈也真是能干,她从小耳朵失聪,但是什么都会做,空闲时还要画画,除了自己画,还要在爸爸画画时打下手。晚上爸爸画结束了,妈妈都要把画收拾起来,特别是半成品的画,妈妈必须记住收在了哪里,爸爸想画的时候马上就能找出来。家里的财政也是如此。爸爸身上从来都不带钱,外出的时候,妈妈把钱放在他的口袋里,他从来都不知道花,所以自然就被我拿来用了。在我的记忆中,爸爸几乎没有自己买过东西,他用的所有东西都是妈妈去买的。

小时候家里有个收音机(是当时刚刚流行的熊猫牌收音机),爸爸画小稿时很喜欢听,但他不会调台,通常都是叫我来调,如果我不在家,他就有什么听什么。

爸爸也喜欢收藏一些古董,当然大部分是陕西的出土文物,爸爸拿他的画和农民换一点古董,像铜镜什么的,没有什么贵重东西。我也不记得他拿钱去买过古董,因为家里永远都不富裕。“文革”前我的在美国的阿姨每月都寄钱来帮助我们(那时还有侨汇券),可以去外汇商店买衣服、食物等等,都是些非常漂亮的衣服和包装精美的罐头食品。

这次整理爸爸的年表才发现,我和我的先生王迦南现在的生活,同我爸爸妈妈原来的生活如此之相似:办展览、个展,联展、卖画,再补画一些画,到下一个地方再展。不同的是,他们在国内办展览,我们是在国外办展览。

爸爸在民国时期画了非常多的人物组画,如红楼梦全套、三国人物、西厢记全套等,可惜那时我年龄小,还看不太懂,只是喜欢苏联的东西。“文革”开始后,因为怕抄家,把几百张画转移到我哥哥那边去。

“文革”一开始,爸爸就不能画画了,他和叔叔蔡鹤洲都被打成了“反动学术权威”。记得有一天我从学校放学回家,看见爸爸工作的剧院里贴满了大字报和漫画,爸爸和叔叔一胖一瘦的漫画像上打着红叉,写着“打倒……”“砸烂……”现在想想,那些漫画画得很传神,大概都是高手画的。那些漫画把我吓坏了,本能地感觉到大祸临头,赶快就往家里跑。到了家里,门上已经贴满了大字报,一推门哗啦哗啦地响,屋里很多戴着红卫兵袖套的人正在抄家(抄家主要就是抢东西),大部分都是我认识的。那些平时总在家里吃饭的人突然都换了面孔,他们逼问我的爸爸妈妈把值钱的东西藏在哪里了。爸爸妈妈何曾见过这种阵势,他们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站在角落里簌簌发抖……

“文革”那时候的剧院里还是非常地好看,大门进去两边都是花园,还有一排高大的绒线花树,长得旺盛漂亮,树前面都是批判爸爸的大字报。后来大字报没有了,树也没有了。前几年我在法国又看到了一样的绒线花树,也长得非常旺盛漂亮,站在那里看着,猛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剧院风景,不禁感慨万端。

“文革”前我们和叔叔都住在剧院艺委会的平房院里,房子还比较大,“文革”开始不久,我们两家就被从院里赶出来,搬到旁边的一个房子。因为房子很小,卧室、画室、厨房都挤在一间屋子里,爸爸的大画桌被搬到了剧院的大食堂里,我去食堂买菜时,经常看到大家在我爸爸的画桌上吃饭,那种感觉很是奇怪。

爸爸虽然是福建人,但他对所有的北方戏曲像秦腔、眉户等都特别有兴趣,我小时候经常陪爸爸一起看戏。爸爸有时也请人来家里弹琵琶,像《十面埋伏》、《春江花月夜》我从小就听,听了十几年,耳熟能详。到了英国,每年夏天都去参加艺术节办展览,艺术节上有国内来的音乐家演奏,听的还是《十面埋伏》、《春江花月夜》等,但感觉总是不一样。

爸爸的晚年一直处于“十面埋伏”的境地,可谓动辄得咎,如履薄冰,但他却能在那样险恶的环境里坚持艺术创作和探索,若非内心的顽强和对艺术事业的至诚追求,是无法做到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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